【佛法與醫學-休息與牙醫生涯】

  

作者 / 陳佩蕙醫師

出處 / 僧伽醫護 第5期

出刊 / 1999/12/05

 

「醫生，把我這些牙垢全部清掉。我從來沒有看過牙菌。」一張開嘴，臭味撲鼻而來，即使帶了口罩仍然 擋不住濃厚的味道。有的患者更是滿嘴吃過檳榔的紅牙要求洗白。「醫師，你幫我做的假牙可以保證用到死嗎？」「醫生，假牙打個折扣吧！」「醫生，……」。

曾經，我不是個快樂的牙醫師，每天治療不少患者，卻對不少患者厭惡；覺得有些人怎麼那麼髒，一開口 牙齒也殘缺不全。我工作過量，收入不高也不低，常常抱怨生命的灰暗。

在因緣際會下，我皈依了三寶，那是修行的開始。以前排斥當牙醫是把這個職業定位在物質層次，像個高級勞工；信仰了佛教之後，生命的精神層次有了更深的開展。我不再討厭當牙醫師，更認為那是個可以自 利利人的職業。面對著相同的生命幽谷時，卻會有著「山窮水盡疑無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」的喜悅。

小小的診療室裡，是個娑婆世界的縮影。有的人如同天道，一口燦爛的美牙，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。也有的人如同阿修羅，出口惡言，愛生氣。更有的人為求一口食物的美味而不可多得，甚至於會致命。

 

就因為人生無所不在的苦，使我認識了佛經美妙的精神世界，有個無著菩薩的故事，是我深以為戒的。無著菩薩在印度的時候，修彌勒慈心觀，修了二十年，當他從山上走到山下時，在山底下的水溝裡看到了一隻狗，這隻狗的肚皮長著蛆、流膿，牠就在那邊叫。無著菩薩修了二十年的慈心觀，境界現前了，該慈悲吧！他沒出家之前是個醫生，專治膿瘡的。他一想，嘆口氣，他說：「要是人，我可以給他治療；但是一隻狗，太髒了。」後來他越想越不對，決定治療這隻狗。治這種病得用他的嘴去吸，他閉起眼睛，當他給牠吸的時候，他想一吸就吐出去。可是一吸到口裡，剛想要吐，「嗯！不對，味道怎麼如此美妙啊？」他一張開眼睛，哪是狗？是彌勒菩薩在那邊。他心裡想著：「為何修了二十年，你都不現身。」彌勒菩薩說：「我都在你眼前，只是你都看不見我啊！」每當遇到棘手的病患，有時真想拒絕他們。但我總會想起無著菩薩的故事，說不定他們就是那位菩薩的化身。已故的德雷莎修女專門在印度照顧痲瘋病患。

 

她說：「在照顧痲瘋病患的時候，我看見了耶穌，這是很美妙的經驗。」「擁有貧窮是我最大的驕傲。」「擁有貧窮使你精神自由，擁有物慾使你墮落束縛。」那種境界，使我深感懺悔。走在路上，有位小姐突然很開心地對我笑，面容看來有點熟悉，看著她的皓齒，我想起她了。她剛來診所時，連講個話都要用手遮遮掩掩；原來門牙有許多蛀洞，填補好之後，整個人看來年輕許多。也曾經有天中午在西餐廳，看到有位老先生一個人來享用西餐，覺得他真是個會品味人生的老先生；定睛一看，唉呀！ 那不是我們的患者嗎？他的嘴巴裡一顆牙齒也沒有，連牙床都是平的。我們診所的主治醫師為了讓他可有一口好牙，熬夜了數個晚上。

牙齒治療的過程，有時是很辛苦的。以前，我覺得牙醫是個很鑽牛角尖的行業，診療室小，嘴巴小，牙齒更小；有時不到0.1公分的差距就會影響到治療效果。再加上有的患者的個性、脾氣，若沒有適當的修行，就不容易讓事情圓滿。

佛學的世界，讓我體會到原來牛角尖是可以轉的。「於一毫端現寶王剎，坐微塵裡轉大法輪。」「須彌藏芥子，芥子納須彌。」「一粒沙子裡，都有它的世界，一朵野花裡，也有它的天堂。」一顆牙齒裡也蘊藏著小宇宙。

藝術大師朱銘曾說：「藝術就是修行。」某位醫學大師也曾說：「醫學的極致就是藝術。」我想：「牙醫是藝術，也是醫學。」在這滾滾紅塵裡，我們都需要精神上的轉化，化煩惱為菩提。想著自己每過一天，生命就少一天，人生越來越像一場電影，不曾留下些什麼，「萬般帶不去，唯有業隨身。」

 

佛法猶如汪洋大海，夢參老和尚曾說：「如果有智慧，想學，你能飲到一滴，知道鹹味，就已經不錯了。」

就在我提筆為文時，診所助理打電話來了，「高溫消毒鍋燒壞了。」昨天是手機被摔壞兩隻；上禮拜電腦當機，資料要重新處理；……唉！雜事不斷。我得努力地告訴自己：「一切有為法，如夢幻泡影，如露亦如電，應作如是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