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見天主了嗎?

文/姚建安醫師(臺大醫院安寧病房醫師)

　我們在日常生活裡，往往忽略了身旁的家人與親朋，可以對陌生人很好，但卻吝於給至親好友感恩與關懷的話語。曾經有幾位在安寧病房見習的醫學院學生，跟隨我們志工幫病人洗澡，當他們碰觸到病人羸弱的身軀，突然觸動心弦，他們說能夠幫素昧平生的病人洗去身上的髒汙，而自己小時候也是被父母不嫌髒與臭而洗著澡，父母的恩情立刻湧現，當天離開病房後立刻打電話回家跟爸媽說，他們很愛很愛爸爸媽媽。

　最近病房教學迴診時候，帶著醫療團隊去探視一位不到四十歲未婚的王先生，從小體弱多病，由母親照顧到大。一年多前診斷癌症，經過手術、化療後仍未見起色，病情在今年初惡化成為末期。由於腫瘤在腹腔內迅速蔓延壓迫到輸尿管和大腸，所以造成厲害的腸阻塞，不時的噁心嘔吐困擾著他，並且使用腎臟引流管與洗腎來減緩腎功能的惡化。病人眼見著自己的治療沒有改善，身體日漸衰弱無力，無法進食，還要讓媽媽照顧，所以他決定停止侵入性的治療和洗腎。病人大學是心理相關科系，涉略很多宗教典籍，後來信仰天主教，媽媽則是虔誠的佛教徒，她對於病人兒子的信仰完全贊同，認為只要兒子喜歡的，她都支持。

　病人大部分時間都是坐著昏睡，我們查房前要徵求病人同意，本以為他會拒絕我們醫療團隊這麼多人去探視，想不到他竟然可以接受，而且還可打起精神跟我們對話了將近半個小時。他不會因為自己外型顯得憔悴，而拒絕醫療專業探視，足見他有接納他人的內在空間與雅量的。我問起他的信仰為何，他說在大學時候多方探索人生意義和宗教經典，深思熟慮後選擇了天主。於是我立刻請教他是否有虔誠的信仰?

　他思索了一會兒，娓娓道來，信仰不是講求虔誠度，而是你本人有否從宗教上受益，有否提昇自己的內在力量。我轉而望向媽媽也問同樣的問題，她謙虛地說對於佛教所學不多啦，平常也沒有努力做念經和念佛的功課，自己的虔誠度有待加強，但是她說從小就細心照料病人兒子，雖然在他青少年遭逢一次重大疾患而危及生命，醫師曾一度勸她放下不要再救，媽媽還是毅然決定不計一切救他到底。我們探視的團隊中有美國芝加哥大學醫學院來的交換學習女學生，雖然中文沒有非常熟稔，但是她當下被現場動人的氛圍所感動而紅了眼眶，我心中也大有感觸，這個媽媽很偉大!

　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，接著我又問病人，你看見天主了嗎?他想了又想，很靦腆地跟大家說沒有看見。媽媽立刻說病人從小就善解人意，因為多次進出醫院接受開刀，變得比一般同年齡的小孩更成熟，懂得體貼所有照顧他的親朋好友。我立刻跟病人說，在我們的眼中，你就如同披著苦難外衣的天使，是天主派來人間傳遞福音的天使，他一直謙稱自己還不是天使。我說，你再確認看看，是否有看到天主?他低頭再想了一陣子，然後張開迷茫的雙眼說還是沒有看到天主。我說眼前的媽媽不就是你的天主嗎?!她從出生就守護你到現在，完全無怨無悔，視你為世上最棒的寶貝，從來不離不棄。天主不就是藉著媽媽的形象，讓你睹見祂的神聖容顏嗎?!

　他舉頭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我和醫療團隊，很用力地點著頭表示認同。原來媽媽就是天主的化身!眾裡尋祂千百度，原來祂是千百億慈愛和善美的化身。

　天主就在你我的旁邊，以各種形象，各種方式呈現著祂寬廣無比的包容與眷顧。如同普門品所說的:應以何身得度者，觀世音菩薩即現何身而為說法!

本文刊登於《僧伽醫護》第104期 2019/08/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