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莫拉克」風災——六龜關懷行記
撰文/法住法師
若說「溪聲盡是廣長舌」那麼風與雨是不是廣長舌?
「莫拉克」颱風帶來無情的風、無情的雨、無情的土石流,一夕之間損毀了橋樑、毀埋了全村、沖走了多少有情的寶貴生命與財產;這風、這雨、這土石流,要向我們訴說的又是什麼?
緣覺聖者不值佛世、不聞佛法,卻由大自然的生滅現象中體悟「無常」的真理,進而修悟聖道。
此次「莫拉克」颱風重創南台灣,造成六龜、甲仙等山區嚴重土石流災情。出家人好樂寂靜處,總往深山裡住,因此災區的受災名單總不乏精舍、茅篷;又,山邊林間的雲水僧好樂獨住,災難來臨時,總令人憂心其安危!
組成團隊,關懷僧眾
僧醫會本著關懷僧伽的初衷,特地組成「法師關懷團隊」,於八月十八日徵召具四輪傳動的吉普車隊,一行四輛,浩浩蕩蕩地前進災區。一路上烏雲密布,山區望去更是』雨欲來;心想:災區道路已柔腸寸斷,若再下大雨豈不雪上加霜?如此恐難成行。因此默禱觀世音菩薩加被,令此行順利平安達成任務。
菩薩果然慈悲護佑,雖一路上烏雲密布,旗山往六龜的橋樑也被沖毀,經繞道「月光隧道」,終於在菩薩甘露輕灑的濛濛細雨中抵達掛單的道場——六龜名剎「諦願寺」。
在滿目瘡痍的災區中,莊嚴聳立的「諦願寺」猶如人間聖境。道場的法師及居士在住持上敬下定和尚尼悲願感召下,義不容辭地投入救援行列,儼然災區的後援大本營。除了友寺關懷團隊及志工掛單外,更開放給國軍救援部隊進駐。因此,一進山門,只見勞累一天的國軍官兵已然悠閒地三五聚集在涼亭聊天、看書。一張張清秀的年輕臉龐並沒有疲憊不耐的神情,令末學眾等內心肅然起敬,不禁獻上由衷的關懷:「阿兵哥,你們辛苦了!」
「諦願寺」地勢較高,殿堂均安好無恙。由於水電供應未斷、生活運作正常;因此,除了掛單外,還提供災區的飲食。除了近二百位國軍弟兄的三餐外,還隨時應鄉公所之需準備志工便當,同時也照顧到受災法師的齋食;一餐往往需要三百個、五百個、一千個便當,源源不斷地供應。大寮發心的典座法師及志工,真正發揮了「人飢己飢」的精神;在當家師玄慧法師與知客海慧法師神閒氣定的指揮下,井然有序地運作,照顧了救援者與受災者的民生問題,這不是人間菩薩又是什麼?
《地藏菩薩本願經》中一段經文:「世尊舉金色臂,又摩地藏菩薩摩訶薩頂而作是言……地藏地藏,記吾今日在忉利天中,於百千萬億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菩薩,天龍八部大會之中,再以人天諸眾生等,未出三界在火宅中者付囑於汝……」世尊殷切將「未出三界」、「在火宅中」之眾生付囑地藏菩薩。上敬下定和尚尼在此次災難中,猶如稟受世尊託付的地藏菩薩,毅然擔起災區後援中心的重責。畢生領導弟子弘揚「地藏法門」的和尚尼,將地藏菩薩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。末學不能在此行中親向和尚尼頂禮致敬,深覺遺憾!
越洋馳援,愛心無國界
由於鄉公所配合調派車輛與嚮導,使此行乎意料地順利。十九日先往中興村關懷災情慘重的茅篷法師。
第一位關懷的道昱法師,其四條愛犬當消防車來撤走村民時被拒絕上車,法師只好黯然地帶回關在屋內聽天由命。在大難當頭時,以人的眼光來評斷,眾生不是平等的。幸而狗兒福報不小,逃過一劫!
尾庄這一條路上,土石流掩蓋了大排水溝與道路;幸而已清出一條通路,人車才得以繼續往山腳前進。慧濟寺的慧念法師、迎蓮蘭若的明成法師、本願精舍的慧德法師、茅篷的悟得法師與般若精舍的醒慧法師,關懷團隊均一一前往關懷。在清理善後的志工中赫然發現洋朋友,自稱來自英國,有男有女、有老有少,像是一家人,在災難中也挽起袖子加入救災行列。我們歡喜地與他們拍照留念,算是愛心無國界的見證。
團隊中的上會下宗長老是中醫師,還有皮膚科白醫師、外科徐醫師、以及護理長、醫檢師、護理人員,藥品包括中、西藥外用藥、皮膚病藥膏、疫痛貼布等一應俱全,猶如一小型流動診所。災後易感染皮膚病,白醫師體貼細心地為法師們檢視手腳皮膚有無感染,還提供正確的用藥常識。徐醫師為清理善後筋疲力竭的比丘法師疏通經絡,並教導平日如何運動保健。長老為法師把脈抓藥;由於受驚嚇會不易入眠、清理善後因疲倦導致免疫力降低而易患感冒、及原本就有的腸胃毛病等,長老均予以開藥診治,並叮嚀如何注意保健。法師們對眾醫師均十分歡喜感恩。
屈膝跪求,法師至誠
妙崇寺依山而建,是莊嚴富麗的文殊菩薩道場。由於山上藤枝步道禁不起大量雨水的沖刷,據對面山緣印禪寺的海平法師親眼所見,四條水道夾著土石奔洩而下,掩蓋了開山的「文殊殿」。「圓通寶殿」與寮房均流入土石,大批志工參與清理,亦有穿著「一貫道」背心的志工;災難見真情,愛不但沒有國界,也不受宗教信仰所限。見到人性本善的一面,在滿目瘡痍的災情中,心中卻有著一股感動的暖流。
文殊菩薩慈悲,以祂的殿堂阻擋了奔馳而下的土石流,讓土石流免於禍及山下的舊壇村。雖然妙崇寺堪稱災情慘重,但是凡夫又怎麼能測度菩薩的心量?怎知這不是文殊菩薩的悲心護佑?
位於街邊的印慈精舍沒有受災;當團隊抵達時,住持法印法師趕緊趨近車旁要頂禮長老,長老慈悲制止。法師猶如見到多年不見的親人般真誠熱烈地握住長老的手,感恩長老率團遠道前來關懷災區法師。法師娓娓道來,他是如何在風雨不歇、眼見災難臨頭時驅車前往山邊接引住在山腳下的三位茅篷法師撤離。其中一位法師不肯撤離,法印法師情急下跪說:「只希望法師您珍重法體,得以利益眾生。」至誠感動茅篷法師,才踏出茅篷沒幾步路,土石就滾落掩蓋了簡陋的屋舍。雖然心痛棲身之處被無情風雨所毀,但畢竟倖免於難,保住了尚有大用的色身。
至情至性的法印法師看著新發斷橋愴然落淚。當得悉諦願寺瓦斯即將用罄,自告奮勇外出載瓦斯;又看到災民的嬰兒無嬰兒奶粉餵食而餓得哭不出聲,又衝出去蒐購一百罐嬰兒奶粉。回程被交通管制的交警攔住不准其進入災區;法師情急罵人,交警得悉是應急物品才道歉放行。法師說:「我晚上趕快拜八十八佛懺悔,怎麼可以開口罵人?」引起我們一行人會心而笑。
出家人捨親割愛、遠離塵囂,偶會被譏為「無情」;然而,捨棄私情為的是成就無私的長情大愛。平日各自默默用功,外人無法得悉他們方寸之間的用心。這一場災難,使看似沉寂的心,發揮了「同體大悲」的大用;除了僧眾之問的關懷及援助,更行有餘力地遍及關懷災民,真的「讓愛燃燒起來」。
用心經營,西方勝境
經過受損崎嶇的街道,一個轉彎進入新發村的緣印禪寺;幽靜的庭園,令人眼前一亮,身心隨之沉澱。住持海平法師雖是比丘,卻有比女眾更細膩的心;除了庭園花木扶疏、清雅怡人,室內布置更是雅緻溫馨。或許龍天護法憐念法師的用心,道場安然無恙,熱忱的海平法師也不曾歇息地前往關懷受災的法師。前一天在中興村關懷行中已見到法師的身影,只是各自忙碌未曾交談,今日才得以親炙法師的豪邁氣質。
當長老與醫護人員為法師們看診關懷時,末學等閒人得以悠閒地在這片災難中的淨土,細細品味一位出塵行者的佛心禪意,而為自己的粗枝大葉慚愧不已!
海平法師慈悲,帶領我們前往永明禪寺關懷體定法師。永明禪寺真是「西方勝境」(大石上的刻字);因體定法師與海平法師是好道友,海平法師的緣印禪寺裝潢設計沒有版權、歡迎翻版,故體定法師經過用心的修改與規畫,讓永明禪寺得以成為一個小小的西方勝境。無情的土石流有情有義地繞過圍牆,只掩蓋寺外的道路與空地,使此西方勝境得完好無損,真是令人歡喜讚歎。
接著前往同在新發村的「靜念精舍」,關懷演靜法師與鄰近的全慧法師。兩間精舍幸無大受損,演靜法師得悉附近的「堰塞湖」決堤,與左鄰右舍居民一同撤離。但法師九十歲的老菩薩正好來小住,遇到這一場災難,帶著老人家逃難給法師很大的壓力。一行人至道路崩潰的十八羅漢山時必須徒步過山洞;洞內有積水,正憂心九十歲的老人不知如何通過時,有三位壯年志工,毫不猶豫地輪番揹著老人家通過山洞,讓法師內心感動不已。過山洞搭便車送老人家安抵高雄俗家,才又返精舍收拾善後。
這一帶斷電斷水道路中斷達十天之久,演靜法師只得接雨水應急。由於無法外出補充食糧,全慧法師告訴演靜法師:「你送我的那一條筍子我吃了十天!」
災難中,也曾擔憂某位獨住在高山上的比丘尼法師是否受困;之後得悉,其幾天前因病被接下山看病,得以逃過一劫。古人說「禍福相倚」,誠然不虛;體定法師因離寺避難,也曾被列入失蹤人口。一一探知住較偏遠的法師均安然無恙,令海平法師鬆了一口氣,得以放心地奔走各處關懷道友輸送溫情!
法親返家,相互扶持
這一場災難,使南北兩地僧伽愛心大連結,僧醫會得以結識南台灣山中的幾位至情至性的比丘大德,猶如加入了生力軍。僧醫會雖以照護全體僧眾為己任,但偏遠的山區卻難免鞭長莫及;災難中,法師們發揮守望相助的精神互相關懷扶持,這也正是僧醫會即將成立的「菩提子團隊」所要彰顯的精神所在。
同是釋姓的出家人,本是一個佛光普照的大家族,卻是「兄北弟東妹京華,那堪老病各天涯」地散落四方。僧醫會登高一呼,只為喚醒諸位法師的自覺:個個均是《法華經》中的大富長者子,莫以窮子自居;因緣既已具足,就隨順因緣返家歸位。是真珠也好,是菩提子也好,名稱不重要,重要的是凝聚「我是大家族的一員」的共識,在菩提道上相互扶持照應!
本文刊登於《僧伽醫護》特刊 2009/10/5